“张老师,您好,我是宁晋。”宁晋站了起来。
“哦,你好,”张老师眼皮抬了一下,“我刚听讲了。”
张老师不冷不热的态度,让宁晋一时不知如何接下一句。
“张老师,”宁晋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,“要么我们一起吃饭去吧。”
“嗯,”张老师看了看手表,“快开饭了,你去吃吧,我等下要出去一下。”
“张老师,”宁晋恭敬地站在他身边,“我知道您很忙,要么我最近的工作,您给我安排一下?”
“嗯,”张老师一边翻阅着手机短信,一边断断续续地说:“我的QQ 号,你记一下,596018,你吃完饭加我一下,我有时间会发你一些学习资料,你来整理打印一下……好,那先这样,我还有点事,先走一步了。”
宁晋呆呆地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,心里一言难尽。
整个下午,宁晋都在不停地收件、打印、装订,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工作,这样的工作与自己专业又有什么关系?
八
2005年3月10日
这天下午,上月工资准时到账,二月份的基本工资、春节加班费、结余的年终奖,一起上卡。基本在同一时间,花园酒店的上上下下、里里外外,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、欢声笑语。
申晴打开手机一看,差点晕了过去——收入金额3509.3元,余额8536.5元。
半年前,申晴是做梦也不敢想象,半年后自己能存下这么多钱。申晴不断地盘算,转正之后工资翻了二倍还不止,到今年年底,自己可以存到4万元。到明年基本工资可以调到2400元,到后年基本工资可以调到2600元,到大后年……这期间自己再找机会,赚点外快,用不了多久,家里可以换一套三居室,这样爸爸和爷爷就不用挤在一间睡了。申晴想着想着,偷偷地笑了。
“Hi,Qing,侬笑啥么子啊?”Amy紧张地看了看周围,“有啥好白相事体,讲拨我听听啊!”
“吾在想,赚钞票,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。”
“吾发现侬真个戆特了,侬老早不是这种样子的。”
“人是会变的,很多事情,不亲身经历,哪里能完全体会?”
“侬哪能帮我开普通话啦?还是谈了外地朋友啦?”
“勿讲拨侬听,哈哈……”
晚上刚到十点,周小姐就神秘兮兮地一张台子、一张台子地用英文、用日文、用上海话、用普通话给各桌客人打招呼,没过多久,各桌客人像是不约而同,纷纷起身离开。等到最后一名客人走出酒吧,周小姐一声令下:“关门!”
有人大惑不解,还想问点什么,周小姐大声呵斥:“要想夜道跟我去白相,就快点做生活。”
再拎不清的人此时也明白过来,今晚周小姐请客。话到此处,申晴卖力地开始干活,桌上琳琅满目的杯具,很快就一扫而空;凌乱的桌子,瞬间被排得整整齐齐。十点半钟,酒吧关灯锁门,所有员工已在更衣室里梳洗打扮。
淮海路一家量贩式KTV的包厢里,歌声嘹亮。周小姐今天心情特别好,冒着被客人投诉的风险,将手下所有员工聚在一起,尽情地放肆。做服务行业,实在是太压抑了,想哭的时候不能哭,该笑的时候必须笑,哪怕是身为主管的周小姐,也不能幸免。下班后的周小姐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,披头散发,耍泼撒娇。
“周润发啊周瑞发……叶子楣啊叶子楣……哈哈……侬又输特了……吃酒……吃酒……”
划拳的吆五喝六,周小姐是手到擒来。
“再来……周润发的啊周润发……李小龙啊李小龙……哈哈哈……侬输了……吃酒……我来帮侬倒……”
周小姐总是技高一筹,同桌之人都是苦不堪言。
“吃勿特了……真个吃勿特了……还能调个惩罚方式啊?”
女领班把酒杯不停地推来推去。
“侬就勿要帮吾装了……吃勿特就脱衣裳……两样侬自个选一样。”
“脱衣裳……吾帮伊选好了。”
“对,脱衣裳!”
“脱……脱……脱……脱……”
在大家群情激昂之时,有人不失时机地点了一首杜德伟的《脱掉》。
外套脱掉脱掉
外套脱掉
上衣脱掉脱掉
上衣脱掉
面具脱掉脱掉
脱掉脱掉
……
“脱就脱,啥人怕啥人啊?”热的只穿着一件吊带衫的女领班突然大喊起来。
立即尖叫声、口哨声、狂笑声,响彻整个包间。
女领班说到做到,随着那件吊带脱掉,立刻,一件半遮半漏的蕾丝胸衣展现在男男女女们的眼前。
“哇撒,真个大啊!”
“平常真个看不出啊!”
“结棍……来噻……”
大家对女领班目不斜视,而她却显得暗暗得意。
见到这一幕一幕,申晴感觉又是惊奇又是兴奋,突然觉得这就是青春时代该有的生活。
“好了,Lili,既然脱特了,就勿要着了,阿拉继续……”
周小姐与大家已是乐此不疲。
九
2005年3月18日
进入东政附中实习已满三周,宁晋是一次教室没进去过,一个学生没有接触过,更别说单独授课了。日常工作除了打印讲义、习题、试卷之外,便是无事可做。宁晋渐渐也想开了,不就是混个实习鉴定嘛!现在所做的,无非是装装样子,走走过场。目前头等大事还是考公,掐指算来离2005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只有七个月的时间,有些人提前两年就开始准备了,而自己才做了几套模拟卷。
这一日,宁晋直接把考公的资料摊在办公桌上,埋头复习,与其他教师的工作显得格格不入。
不知在什么时候,张老师经过宁晋的办公桌,低头看了一眼,随口说道:“准备考公啊?”
“是啊!”宁晋抬起头,准备听听张老师的见解。
“好,你继续。”张老师从书橱里拿了一本书,没做任何停留。
“张老师,”宁晋跟了过来,“我知道你是政治学优秀教师,能不能给我点建议。”
“建议,”张老师低头看了看手表,“中午下班,你在办公室等我。”
年级组办公室,一个上午人来人往,宁晋只看了十几页的申论技巧,感觉真是一看就懂,看完就忘。
中午12点,张老师出现,就见他一手翻阅着手机,一手拿着教案,漫不经意地走进办公室。
“张老师,”宁晋赶紧起身,“你下课啦?”
“嗯,”张老师眼皮也不抬,只是点点头。“要不要跟我出去吃点东西?”
“好啊!”宁晋有些意外,赶紧跟着说:“我来请客。”
“你请?你请就你请吧,我喜欢吃桂林米粉。”
“张老师就吃这个?”
“怎么?你不想请,那就算了。”
“我想请,我想请,我也喜欢吃桂林米粉。”
兰州拉面、沙县小吃、桂林米粉,被誉为上海新三大小吃,桂林米粉在其他地方都是显得水土不服,唯独在上海遍地开花。
张老师平日看着性格古怪,吃东西倒是不讲究,一碗排骨粉上桌,便“哧溜哧溜”地吃了起来。
“张老师,你有些话是不是不方便在学校讲啊?”宁晋渐渐看出了一些门道,忍不住开门见山。
“是吗?”张老师狡黠一笑,“我怎么没感觉到?”
“张老师,你约我到这里来,一定是有秘籍要传授给我。”
“有吗?我怎么不知道我一本秘籍。”
“张老师,你就别卖关子了,看我请你吃饭的面子上,教我几招。”
“宁晋啊!你一个文化大省省会出来的人,就这么实际?你真是比上海人还上海人。”
“上海人有什么不好,懂得亲兄弟明算账,互不亏欠,比一些地方,兄弟好的时候可以穿一条裤子,不好的时候就捅刀子,不晓得好多少?”
“你是不是误会了?我可没说上海人不好,我就是上海人。”
“哦,原来张老师说的实际是褒义词,不是贬义词。”
“你反应还挺快,看来哲学还真是适合你。”
“谢谢张老师夸奖。”
“话都说到这个份上,我再拿乔了,就没意思了,那我就教你几招好了。公务员考试虽然没有大纲,没有范围,但你要知道,公务员考试的核心是什么?就是要全面掌握国家的大政方针。掌握大政方针,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每日阅读《人民日报》。阅读《人民日报》不是让你当新闻来看,而是要一字一句来读,学习党政文体,培养党政语感,而且还要记录关键词、关键句,再学会融会贯通。每日读完《人民日报》,必须在当日模仿特约评论员文章写一篇社论。现在你有这么好的条件,上午可以看看电子版的《人民日报》,下午可以动笔写社论,其他人看上去,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,这样谁的面子都过得去。下班以后,只要刷一套行测就行,也不耽误你谈恋爱、打游戏什么的……”
“可是张老师,我不谈恋爱,也不打游戏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
其实,哪有不谈恋爱和不打游戏的正常男人,只不过自己曾经的游戏搭档徐华已有快两月没见,自己和他从大一打到大四,从帝国到星际,从CS到仙剑,现在他在苏州,渐渐自己对所有游戏都感到索然无味,偶然打一下,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感觉。而对于恋爱,自己也不是没有期待,只不过自己真正心仪的姑娘还没有出现。
宁晋下班回到政法宿舍,热心的看门老大爷见到自己就说:“看样子,侬今朝心情蛮好个嘛!还是谈女朋友啦?”
“我女朋友可能还在娘胎里,没生出来呢?”宁晋边走边说。
“讲啥么子话?”老大爷在背后咕噜了一句。
4号男舍的302室,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寂静,换做往日这个点,自己应该见到的情景是——老吴多半是背起厚重的书包准备下楼,他傍晚的目的地只有图书馆;老徐一般是趴在床上,眼里只有游戏里的武器和装备;而老刘则是拿着手机不停地温言细语,电话的那一头永远是那个我们一个都没见过的高中女友。而自己始终在自律和放纵中摇摆,刻苦和懒散中徘徊。
如今,徐华回了苏州,说是在他爸那里,人家来读这学校,不过就是混个名牌大学的文凭,无论学什么专业,都不影响他子承父业的未来。刘晨暂时回了南京,跟他联系了几次,问他有什么打算?他却一直支支吾吾,绕来绕去,估计跟自己一样,不是准备考公,就是准备考研。老吴上周才离开,暂时回了山东临沂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,人家是志在必得,明年这个时候,应该在两人间宿舍里,和志同道合的室友一起探讨法学。
宁晋擦了擦微微湿润的眼睛,随后拿出一套卷子,在上面圈圈点点。
十
2005年3月30日
红旗飘飘,春暖花开。
作为花园酒店团员代表,申晴第一次来到中共一大会址内部参观。
申晴儿时的家,就离一大会址不远,记得那时,这里的周边破败不堪,如今那些破旧代名词之一的石库门,竟被改造得这么海派。申晴感叹上海风貌的变迁,而对作为中国共产党摇篮的一大会址,完全没有概念。
申晴只是酒店青年员工的一个缩影,大家谈论的话题让一个旁听者简直是哭笑不得。
“那讲,共产党为啥要选这种地方开会?”
“啥人晓得呢?”
“共产党开这种会,不是应该在北京吗?”
“大概北京被日本人侵占特了。”
“对对对,还是Tom比较了解。”
“吾也是猜的,要不然呢?”
宁晋没有勇气再听她们瞎三勿四,心中轻叹一声,快步上前,继续与东政附中的学生们一起参观交流。
“宁老师,”一个女生问:“为什么法租界的巡捕,也要抓共产党员?”
“因为我们党不光要改造中国,还要改造整个世界。”
“宁老师,”一个男生问:“为什么共产党代表大会那时一年一届,而现在是五年一届?”
“因为那时通讯方式落后,又在那个特定的时期,更需要经常聚在一起,共商大计……”
申晴早就注意到,参观队伍的前方是一群与自己年纪一般大小的中学生,自己不由自主来到他们中间,低头一看他们的校徽——东政附中。申晴心里吃了一惊,这可是全市重点高中,难怪这帮学生看起来个个气质不凡。申晴心里又是一阵心酸,都是一样的青春年纪,有的可以在课堂不断充实自己,有的却要早早踏入社会。听他们极具深度的讨论,再听自己同事间浅薄而滑稽的对话,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是差距,自己有些羞于与自己的同事为伍,生怕让人觉得自己与他们是一路货色。申晴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,越来越深入到附中学生们的中间。
“宁老师,”一个女生提问:“全国党的会议的前四次有三次是在我们上海召开,为什么共产党对上海情有独钟啊?”
“我总结有三个方面的原因,第一,上海是全国经济的中心,如果控制了上海,我们党的发展就有了经济基础;第二,当时的上海又是中外各方势力的交汇之地,这便于我党在夹缝中生存;第三,上海又是进步知识青年最多的城市,这便于我党能够快速吸收到新鲜血液。而你们现在就是进步青年,一定会将上海的优秀传统发扬下去,未来的上海,是你们的上海……”
这番话,一字一句传进了一个旁听者耳朵,让她不知不觉被熏陶、被感染、被鼓舞。短短的几分钟,申晴就感觉自己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,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牵动着,在跳跃、在燃烧、在沸腾……
太不可思议了,申晴深呼了一口气,自己一定要看看这个知识渊博、声音磁性的年轻老师到底长什么样?
宁晋早就用余光瞥到,一个女孩像是关注到了自己,自己有意无意提高音量,让她更加能够听清自己的声音。
申晴故作漫不经心,一步一步向这个老师靠近,直到终于看到他的侧脸,看清他的眉宇。
宁晋也注意到有人正在悄然靠近,自己装作一无所知,继续侃侃而谈,直到自己一抬头,与那人一个对视。
申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,万万没有想到,眼前的人竟是那个静静地聆听自己唱歌的男孩。
宁晋突然感到一阵心跳加速,怎么也不会想到,自己竟和她在这里相遇。
难道这就是缘分?
难道这就是天意?
“Qing……Qing……侬哪能扎到学生这里来啦?书记讲,现在可以解散了,阿拉去淮海路太平洋兜兜吧,我想买两套春装。”
申晴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,对这个刚结交不久的酒店朋友笑着说道:“实在是不好意思,吾还有点事体,下趟阿拉再兜吧。”
“好,各位同学,”东政附中带队老师宣布道:“今天我们的参观活动到此为止,现在就地解散,请同学们都注意安全。”
纪念馆里的人群很快散开,大家各奔东西,但有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留了下来。
“你好,我叫宁晋。”宁晋大方地伸出右手。
“你好,我叫申晴。”申晴自然地抬起胳膊。
在这庄严的革命圣地,两个人就像失散多年的革命同志,历经无数磨难,终于相见。
十一
2005年3月30日 晚
宁晋和申晴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出一大会址,谁也不问各自的方向,目的地所在。
“宁老师,真个么想到,侬是东政附中的老师啊!”申晴一口纯正的上海话。
“那你原来以为呢?”宁晋用标准的普通话反问。
“吾原来以为侬,是个富二代。”
“你认为到底有多少资产,才称得上富二代?”
“起码有房子、有车子、还有钞票。”
“哦,你定的富二代标准好像不高嘛!”
“是吧?宁老师,侬还能不帮我讲普通话?我听得真个老勿习惯。”
“说实话,我上海话讲不来。”
“哪能会这能介?难道侬是外地人?”
“是啊!我是南京人。”
“南京人?”申晴终于说出了普通话,眼神中流露出不知疑惑还是失望。
“怎么啦?难道你嫌弃我们外地人?”
“没有,没有……”申晴连连摇头,“我是第一趟真正帮外地人打交道,有点……有点紧张。”
“你紧张,我更紧张,我是第一次真正和上海女孩交往,也不知道该说什么,不该说什么?”
“哈哈……”申晴脸上一笑,“听你这么说,我突然就不紧张了。你说你是南京人,南京我只是听过,那它到底在哪?”
“南京好地方啊!有山有水,离上海不远,下次带你去。”
“真的啊?”申晴眼睛里满是憧憬,“我从小到大,只去过浙江。”
“哦,那你去的地方是有点少,不过没关系,以后的机会多着呢!哎!对了,我前面见你们都是花园酒店的,那你怎么会在衡山路唱歌呢?”
“那天是我第一趟,也是最后一趟在外面唱歌,这种地方我觉得还是不适合我,你不晓得刚开始,我有多紧张?后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,看到你安静听我唱歌的样子,一下就放开了。”
“《恋人未满》,唱的真好,我事后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,这歌声在我耳边萦绕了不知多少日子……”
说来也是奇怪,自己和申晴似乎找不到任何共通之处,就像平行世界里两个人,但此时却有说不完的话。
“哎!我们这是去哪?”宁晋终于忍不住问道。
“哦,当然是回家。”申晴像是才反应过来,“我应该在黄陂北路上911,不过现在已经走过了,那下一站再上车吧。”
“那你家住哪?”
“浦东,德州。”
“德州?德州不是应该在山东吗?”
“在山东?”申晴一脸疑惑,“德州新村就在浦东啊!那里你是不是没去过啊?”
“原来如此,上海人说话真能省略,难道上海人家在南京路,就说住在南京?家在北京路,就说住在北京?”
“哈哈……南京路、北京路,我们上海人是不会省略的,其他地方嘛!就没这么讲究啦!对了,你住哪?”
“我住长宁。”
“买的房子?”
“对。”
“哪个楼盘?”
“盛大家园。”
“盛大家园?”申晴像是吃了一惊,“这房子我晓得,又贵还难买,我听我一个同事讲,不到三天时间,几百套房子就被抢光了。”
“你还蛮懂的嘛!我也是运气好,捡了一个漏。”
“那要有钞票才行,你那房子花了多少钱?”
“九十多万吧。”
“天,你们南京人真个有钞票。”
“什么你们南京人,我们上海人的,咱们都是中国人。”
“哈哈……你还真能说,忘记问你了,你是什么老师?”
“我是政治老师。”
“政治,我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政治。”
“那是你没能遇到像我这样的老师。”
“哎!可惜了……”
宁晋突然看到,下一个的公交站台就在前面,而申晴却好像视而不见,自己一时还无法确定,对方是否忘了回家,还是有意延长与自己相处的时间。
“申晴,你是……你是属什么的呀?”
“我属兔。”
“属兔?”宁晋心里暗暗吃惊,“哦,我算算……那你是1975年生的?”
“啊?!你怎么算的?我是1987年生的。”
“1987年生的?那你今年是几岁啊?”
“这你都不会算?18岁啊!”
“哦……”宁晋脸上露出一丝坏笑。
“你什么意思啊?”
“我本来是想直接问你年纪的,就怕这么问,有些不太礼貌,所以嘛,让你自己主动说出来比较好。”
“啊……”申晴愣了一下,跟着在宁晋身上轻轻打了一拳。“讨厌。”
“哎呀!”宁晋大叫一声,心里却是乐开了花。“我是考虑到你,是在涉外酒店工作的,肯定受西方文化影响,不能问年纪之类的隐私问题,看来你也不喜欢拐弯抹角,那下面我有什么问题,就直接问了?”
“你问好了,谁让你不问啦?”
“好,那我问了,你男朋友多大了?”
“我男朋友?多大了?你是不是想问,我有没有男朋友?”
“还是你比较聪明,一下就看穿我的想法。”
“那你先告诉我,你女朋友多大了?”
“我的女朋友?多大?现在还不能确定,如果在明年有人问我,我会说她十九岁。”
“你这话是啥意思?”
“我这意思你还不明白嘛?谁今年十八,明年十九啊?”
“你说的是……”申晴脸色一沉,不再说话。
宁晋当即感到自己失言,与她刚接触不过一个多小时,对她的过去、她的家庭、她的工作、她的情感,可以说是一无所知,就说出这样轻薄的话来,换谁都会认为自己很不靠谱。
“申晴,”宁晋心里轻叹一声,“我玩笑开得有点大,希望你不要见怪。”
“你前面的话是认真的吗?”申晴一脸的正色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宁晋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回答都有问题。“我是……我是认真的。”
“你很了解我吗?假如我有男朋友了,假如我父母离婚了,假如我每天做的都是伺候人的工作,你还会这么说吗?”
“我不是随便说说的,是我大脑下意识的真实反应和表现,我们今天能走在一起,绝对是上天的安排。上海这么大,我们能在三个月之内,相遇三次,这是什么样的机缘?除了在衡山路酒吧和一大会址,我们在这里,就是在这里,淮海路、襄阳南路路口,也有过一次短暂的相遇。那天你在公交车上,我在红绿灯下,我先看到了你,之后你又看到了我,从那天以后,我心里发誓,如果我们有第三次见面的机会,我无论如何都要向你表白,无论你什么情况,哪怕你有男友,哪怕你拒绝我,我只要做我该做的,便没有遗憾。世上哪有完美的人,你我都一样,我的房子是我父母给我买的,目前一分没出;我现在只是一个实习教师,现在一节课没上;我大学还没毕业,工作还没着落。我不像你,起码可以自给自足;我不如你,还有傍身之技;我佩服你,敢于在社会拼搏。你这些地方,对于我已经足够,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,也是理所当然,如果你感觉事情太过突然,我可以留有时间给你考虑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我不考虑了……不考虑了……我没有男朋友……没有男朋友……”
申晴已是热泪盈眶,一下投进了对方的怀抱。两人在喧闹的淮海中路紧紧相拥,仿佛这世界只有彼此,只有你我。这是什么样的爱情,在黄陂北路之前,大家还是路人,在襄阳南路之后,大家已难舍难分,也许、应该、肯定,在衡山路之时,大家的心里,已经连在了一起。
“宁晋,我给听首歌。”
说着,申晴从包里拿出一对耳机,一人佩戴一只,当歌声响起之时,宁晋在瞬间破防……
再向前一点点
我就会点头
再冲动一点点
我就不闪躲
不过三个字
别犹豫这么久
只要你说出口
你就能拥有我
……